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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二章 乖顺的肥羊


风凝霜倚在树下做了个梦。

  那日天黑,她回到屋中还没掌起灯,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,黑暗中幽然升起两盏绿绿的“灯”,夹杂着翅膀扑哧的声音。她呆了一秒,撞破门冲出去:“师尊,救命啊!”

  “傻丫头,瞎喊什么?”那坨冰块出现了。

  “蛇……翼蛇又来了。”她抖抖指向后方自己的屋。

  傅天霁弹她脑门:“傻不傻?这里有这么大一个温泉,哪来的蛇?”

  风凝霜一想,对哦,有温泉就意味着硫磺充足,蛇最怕的就是硫磺。傅天霁拉着她进屋,原来绿幽幽的是三两只萤火虫,翅膀扑哧声不过是窗纸破了个洞,被风吹的。

  忒尬。

  晚饭时间便在尴尬中错过了,结果是傅天霁自行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会,端出一碟菜,上面点缀细葱,味道不错。她吃得吧唧吧唧的,傅天霁忽然说:“好吃吧?翼蛇肉做的。”

  一口肉登时卡在喉咙里,她脸都白了,傅天霁大笑:“说你也信?蛇肉哪这么鲜美?这是峦岛下的飞鱼。”

  ……又尬又气!

  桌下的脚悄悄地伸过去,风凝霜准备给那臭冰块的脚背狠狠地踩上一踩——没想到踩空了,整个人滑了下去。

  咕咚一下,后脑撞上了什么,她眼睛一睁。

  呵,原来是个梦。

  其实也不尽是梦,这事确实发生在她刚拜师不久,但对她而言,和梦又有什么区别?

  夜已深,云层很厚,像压在头顶。

  她站起身抖了抖包袱,继续循着山道前行,四周阵阵蝉鸣,风吹过树林,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。

  路旁草丛突然蓦地跃出一道身影,明晃晃的大刀,“呔!”——一声大喝。

  风凝霜半点反应也无,走自己的。

  “呔!”这人又喝开了,“此路是我栽,此树是我开,欲留下性命,留下买路钱!”

  背后有人细语:“老大,反了。是:此树是我栽,此路是我开。”

  安静片刻,那大汉又举刀赶上来,绕到她面前,重振旗鼓壮声大喝:“此树是我栽,此路——”

  “拿去吧拿去吧。”风凝霜被吵得头疼,直接解下全身最值钱的那把壕剑,扔垃圾一般扔过去。

  此操刀山贼正是气壮山河台词进行时,冷不丁被风凝霜按了个暂停,有点懵。风凝霜理也不理,继续前行。

  身后沉寂半晌,又是一声大喝:“呔,大胆!老子要的是真金白银,你将这一把劳什子给老子作甚!”

  风凝霜哭笑不得。

  这剑价值不知比真金白银贵了多少,这群山贼该是多没有见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?

  她转过身来瞧了瞧,那山贼约莫三十出头,块头挺大,满脸黑须,一道长疤,瞪着铜铃般双眼,张飞再世似的,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小弟。

  “没咯。”她耸耸肩,随意解下背后包袱,随手扔过去,像应付乞丐。

  此山贼的自尊心明显受到点挫折,脸青黑青黑的,身旁两个小弟赶紧上来翻包袱,一翻,都是些姑娘家的衣物,便不安地望向刀疤脸。

  刀疤脸气壮山河地一喝,刀一晃:“没有钱,那就绑走!”

  那两个小弟赶紧去摸绳索。风凝霜:“何必那么麻烦,我自己有脚。”说完也不反抗,就站在那里,示意他们带路。

  刚摸出绳索的两个小弟面面相觑。这两小弟一人是八字胡,一人面白无须,倒有几分秀气。怔然片刻,面白者凑到刀疤脸老大耳边:“老大,看她的样子,好像真的没有想要逃跑哦。”

  刀疤脸皱着眉头转向八字胡,八字胡胸有成竹道:“老大,你看这姑娘美貌非常,仪姿大方,像个千金小姐,肯定是离家出走,想去寻哪个情郎来着。”

  刀疤脸沉默片刻,顿生一妙计,大手一挥,吆喝道:“收队收队,将这女的押走!”

  其实“押”字根本没成立。风凝霜走在这群人中间,一大群火把簇拥在她左右,她安静地走着,倒像是个被前呼后拥的公主。

  刀疤脸从未见过这样顺从的“肥羊”,拉过身旁面白者低语道:“这人,莫不是这儿有点问题?”他指指自己脑壳。

  面白者答曰:“不好说。老大将她押回去,是想做压寨夫人?”

  刀疤脸啐了一口,一拍他后脑勺:“小子,物享其用这个词你听过不?压寨夫人什么的,太肤浅了,配不上我这样温文尔雅的人。”

  八字胡纠正道:“老大,是物尽其用。”

  “老子觉得‘享’字更好,你懂个屁!”

  这些人一路嚷嚷,风凝霜就跟没听见。走了约莫半里路,来到一个山岙,一座简陋的木楼映入眼帘,旁边几十个破旧帐篷,外面生着篝火,一张张兽皮晾晒在简易木架上,一个破烂的旗幡在风中翻滚,依稀辨出上面是“白龙寨”三个字。

  从未见过如此寒酸的山寨,风凝霜暗笑。

  几人将风凝霜“押”往其中一个帐篷,风凝霜左右看看,里面陈设还算齐全,虎皮铺地,烛台木案,木案上那张宣纸写满了字,全都跟狗爬似的,比她写得还要糟心百倍。

  刀疤脸将她往木案前一按,纸摊开,喝道:“写信!写回家!让你家人交赎金过来,老子就放人。”他将狼毫爱惜地舔了舔,补充一句,“握笔给我小心点,要是弄坏了老子的宝贝,我拆掉你的皮!”

  山贼还能有这般雅趣,风凝霜哭笑不得,走了一天也累了,索性往椅子后一靠,摊手道:“我没家人了。”

  刀疤脸一愣,随即一怒:“唬谁呢?你长成这个……这个闭雁羞花的样子,不是个千金小姐才怪!”

  “闭月羞花。”身后八字胡小心纠正。

  刀疤脸不耐烦道:“管它是月还是花,现在不写,我打掉你一层皮!”

  风凝霜疲惫地耸了耸肩:“真没了。我娘和我爹都在我十三岁那年,死在了白骨妖手里。我那整条村的人也是,也都死了……”

  话还没说完,突然听见旁边呜呜咽咽的声音,一看,那八字胡与面白者居然抱作一团泣作一堆:“好可怜,老大,她的身世居然和我们一样……”

  刀疤脸眼见着眼眶也有些红,突然将桌子一拍,大喝道:“美人计,这都是美人计!老子不信这鬼话!关起来!等到三月开春,献祭给山主!”

  山贼一拥而上,将风凝霜“押”下去了。

  **

  刀疤脸给风凝霜安排的“监狱”,是一个单独帐篷。

  羊羔皮做垫、虎皮为褥,看起来还挺暖和。风凝霜吃了山寨里的人端来的饭菜以后,枕着干玉米做就的枕头,盖着虎皮,睡去了。

  这一觉睡得还挺沉。

  接下来几天,她依旧这般,别人给她吃,她就放开了吃;给她喝,也放开了喝,什么也不问,就这么吃吃吃睡睡睡。

  山寨中人从来没见过这么乖顺的“肥羊”,以往捉来的,被老大吓上两吓就先尿了,财宝饰物双手奉上;再唬上两唬,连老婆都想卖给老大只求自己脱身的都大有人在。只是老大十分清高,说什么没文化的人,配不上自己,欲卖老婆的,他全都打掉一层皮,逐出山寨外或者献祭给山主。

  大抵是看见风凝霜真的没逃跑意图,守卫她的人也松懈了。她有时候出帐篷外走走看看,甚至和山寨里的人交谈,也没有人阻拦,反正知道她一定会回去。

  大半个月过去。

  这一天,刀疤脸练完他的墨宝,终于有功夫思考“肥羊”的问题——这来历不明的姑娘,当真没有家人?

  帐篷突然一掀,八字胡哭丧着脸跑进来:“老大,怎生是好?这姑娘难对付得很!!”

  刀疤脸眉头一皱:“怎么难对付?不是说她根本没想逃跑?好看守得很么?”

  八字胡哀嚎:“不是,是这姑娘太能吃了!这半个月,我们的猪被她吃了三只,牛吃掉了一只,鸡都被她吃去了五只了。”

  “什么?!”刀疤脸拍案而起,“居然比老子吃得还多?!”

  他怒气冲冲跑去风凝霜的帐篷。

  彼时风凝霜刚吃完午膳,摸着肚子半身搭在矮几上,打出重重的一个饱嗝,和半个月前那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同,体态少说都丰腴了一圈,脸颊红红的。

  刀疤脸一声怒喝:“呔!你这女子,太不知检点,人家姑娘家吃饭都吃一点,你吃老子那么多粮食作甚!”

  风凝霜眼皮懒洋洋地一掀:“你们不是要将我献祭给山主么?我若是吃睡得不好,心情就不会好;心情不好,那就吃得很少很少。到时候我皮包骨的,你献祭给山主,他岂不是要不高兴?”

  刀疤脸愣了愣,摸摸自己的后脑勺——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。

  他回到帐篷,拍拍八字胡肩膀:“吩咐兄弟们多去猎些山鸡和野猪,给大伙儿分配分配。那个姑娘,她要吃什么,就给她吃吧。反正山主敷衍不得,为了大伙儿的安全,只好委屈兄弟们一段时间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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