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059章暗拍
日内瓦玫瑰宫拍卖行的主厅,被精心布置成了一个充满东方神秘色彩的殿堂。
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而柔和的光芒,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。深红色的丝绒地毯,踩上去悄无声息,仿佛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奢华梦境。空气中,高级香氛与名贵木材的淡淡气息交织,营造出一种令人微醺的、属于金钱与权力的独特氛围。
今晚,这里将举行“东方奇珍”专场拍卖会。能手持烫金请柬踏入此地的,无一不是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艺术品收藏家、富豪巨贾,或是各国文化界、外交界的名流。
苏砚坐在略显靠后的座位上,身侧是陆时衍。他今晚以一位低调的华裔艺术品投资人的身份出席,黑色西装剪裁得体,衬得他身姿挺拔,气质沉静。他手中端着一杯香槟,眼神却锐利如鹰,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。
苏砚则依旧是一袭简约的黑色长裙,长发挽起,露出修长的脖颈。她没有佩戴任何夸张的珠宝,只在腕间戴了一串低调的南红手串,那是从山村老阿妈那里得来的礼物。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纯粹的、被艺术吸引的学者,安静而不起眼。
然而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的心跳正随着拍卖会的临近,而逐渐加速。
在她前方不远处,藤原先生正被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士簇拥着,谈笑风生。他依旧是那副儒雅从容的模样,举手投足间,尽显世家风范。他偶尔会回头看一眼苏砚的方向,眼神平静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意味深长的微笑。
那微笑,像一根细小的针,无声地扎在苏砚的神经上。
拍卖会准时开始。
一位经验丰富的国际拍卖师走上台,他用流利的英法双语开场,调动着现场的气氛。随着第一件拍品被呈上,现场的气氛迅速升温,举牌竞价的声音此起彼伏,每一次落槌,都伴随着或欣喜或遗憾的叹息。
苏砚对这些拍品无动于衷。她的目光,始终锁定在那本厚厚的拍卖图录上。图录的最后一页,正是那尊唐代白玉观音像的照片。照片上的观音低眉垂目,慈悲安详,可苏砚却仿佛能听到它在无声地哭泣,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故土。
一件件拍品被拍出高价,现场的气氛愈发热烈。
终于,到了最后的压轴环节。
拍卖师的声音变得庄重而富有感染力:“女士们,先生们,接下来的这件拍品,是我们今晚的重中之重。它来自遥远的东方,一尊堪称完美的唐代白玉观音像。请大家欣赏。”
聚光灯下,那尊白玉观音像被缓缓推上展台。
灯光打在它莹白如玉的身躯上,温润的光泽流转,仿佛有生命一般。它那低垂的眼眸,仿佛在俯瞰着众生的贪婪与欲望。
现场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。
拍卖师开始介绍它的“来历”:“……此尊观音像,传承有序,曾为十九世纪著名东方艺术收藏家乔治·怀特先生的旧藏,后经数次合法转手,流传至今。其工艺之精湛,保存之完好,堪称唐代玉雕艺术的巅峰之作……”
苏砚听着那套编造得近乎完美的说辞,心中冷笑。传承有序?合法转手?这些华丽的辞藻,不过是掩盖其非法出身的遮羞布。
“起拍价,五百万瑞士法郎。每次加价,不得少于五十万。”
拍卖师的话音刚落,现场便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举牌声。
“五百五十万!”
“六百万!”
“七百万!”
价格迅速攀升,每一次加价,都显示出竞拍者雄厚的财力和势在必得的决心。
苏砚和陆时衍按兵不动。他们不是来竞价的,他们是来……搅局的。
藤原站在台下,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,目光扫过全场,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导演的好戏。他的目光,又一次与苏砚交汇。这一次,他的笑容里,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倨傲。
苏砚面无表情,只是静静地端详着那尊观音像。
价格很快被炒到了一千二百万瑞士法郎。
就在这时,一个坐在前排、看起来像是一位中东富豪的买家,举牌报出了“一千三百万”的高价。
现场安静了一瞬,似乎其他买家都在权衡。
苏砚知道,时机到了。
她没有举牌,而是微微侧身,对身旁的陆时衍低声说了句什么。
陆时衍点了点头,拿出手机,飞快地操作起来。
几乎就在同一时间,国际上几个颇具影响力的艺术收藏类网站和社交媒体上,突然出现了一系列文章和图片。
标题赫然写着:《惊现敦煌失窃国宝?日内瓦拍卖会上的唐代白玉观音像引来源头质疑!》
《纹饰为证:一尊观音像背后的文物走私疑云》
《独家解析:玫瑰宫“东方奇珍”专场拍品来源真实性存疑》
文章中,详细对比了玫瑰宫拍卖图录上的观音像照片,与敦煌莫高窟失窃档案中模糊的照片,重点突出了底座莲花瓣纹饰的“层叠式”雕刻技法这一独特特征,并附上了苏砚之前做的学术分析报告摘要。
这些文章,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迅速激起了千层浪。
现场,一些本已准备放弃的买家,开始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。他们拿出手机,开始查阅网上的信息。
“天哪,你看这个报道,说这尊观音像可能是从敦煌偷来的。”
“真的假的?你看这个纹饰的对比,确实很像啊。”
“如果是赃物,那买下来岂不是惹一身骚?”
质疑的声音,像瘟疫一样在会场里蔓延开来。
藤原脸上的笑容,瞬间凝固了。他猛地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苏砚。他那双总是温和有礼的眼睛里,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、冰冷的怒意。
苏砚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,依旧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观音像,仿佛那些网上的风波,与她毫无关系。
拍卖师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,场面一度有些混乱。他求助似的看向藤原。
藤原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怒火,走上前,对拍卖师低声说了几句。
拍卖师点了点头,重新站定,用略显僵硬的语气说道:“各位,请安静。关于网上出现的不实言论,我们玫瑰宫拍卖行已经注意到了。在此,我代表拍卖行郑重声明,我们对所有拍品的来源都进行过最严格的审查,确保其合法合规。网上的言论,纯属无稽之谈,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我们拍卖行的恶意诽谤!请大家相信玫瑰宫的百年声誉!”
他试图用拍卖行的声誉来压下质疑。
然而,效果却适得其反。
“声誉?玫瑰宫几年前不是也拍出过有争议的拍品吗?”
“就是,所谓的‘严格审查’,谁知道是不是走过场?”
质疑声反而更大了。
那个出价到一千三百万的中东富豪,也皱起了眉头,放下了手中的号牌。他显然不愿意为了一个有争议的物件,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
现场的气氛,变得诡异而尴尬。
价格停在了一千三百万,却再也没有人加价。
拍卖师尴尬地等待了几十秒,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一千三百万第一次……”
“一千三百万第二次……”
他的声音,越来越低。
眼看就要三次落槌,这尊天价拍品,就要以一个尴尬的方式成交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,突然响起。
“一千四百万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。
是苏砚。
她举起了手中的号牌,神色平静,仿佛刚才网上掀起的风波,与她无关;仿佛此刻她加价,只是出于一个收藏家对艺术品的纯粹热爱。
全场哗然。
藤原更是震惊得瞳孔微缩。他完全看不懂苏砚的意图。她不是来阻止拍卖的吗?为什么又突然加价?
陆时衍也有些意外地看向苏砚。他们之前的计划,只是制造舆论压力,迫使流拍,或者低价成交,以便后续追索。加价,不在计划之内。
苏砚没有看他,她的目光,平静地迎向藤原。那眼神仿佛在说:你看,我不仅能让你的拍卖会难堪,我还能在你最得意的领域,与你一较高下。
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碾压。
藤原的脸色,一阵青一阵白。他没想到,苏砚的胆子竟然这么大,手段竟然这么狠。她这是在用他的游戏规则,来打败他。
“一千四百万!苏博士出价一千四百万!”拍卖师如梦初醒,激动地喊道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所有人都在等待,看还有没有人敢跟。
没有人。
一千四百万,对于一个有争议的拍品来说,已经是天价了。
“一千四百万第一次!一千四百万第二次!一千四百万第三次!”
“咚!”
拍卖槌重重落下。
“成交!”
整个会场,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。
没有人鼓掌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苏砚身上,充满了震惊、疑惑、探究。
苏砚却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她放下号牌,端起桌上的水杯,轻轻抿了一口,神色淡然。
藤原死死地盯着她,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他输了。不仅输掉了这场拍卖会的气势,更输掉了一次完美的洗白机会。更重要的是,他看不懂这个对手了。
陆时衍看着苏砚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。他忽然觉得,此刻的苏砚,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。她的冷静、她的果决、她的胆识,都让他感到陌生,又让他无比着迷。
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。
她加价,不是为了买下这尊观音像——她根本没有支付这笔巨款的打算。她是为了让藤原明白,他精心策划的一切,在正义和智慧面前,不堪一击。她要用一个近乎羞辱性的方式,击垮藤原的心理防线,让他在得意之时,尝到失败的苦果。这比单纯的流拍,更能打击对手的气焰。
这是一个赌注,赌的是藤原的骄傲和愤怒,会让他失去冷静。
而她,赢了。
签约仪式在一个相对私密的房间里进行。
藤原亲自出席,他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,但作为东道主的风度,还是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
苏砚和陆时衍坐在对面,神情从容。
“苏博士,陆先生,恭喜。”藤原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,“看来,你们对这件东方艺术品,真是情有独钟。”
苏砚微微一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:“让藤原先生见笑了。作为一名学者,看到如此精美的盛唐遗珍,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。哪怕它有些许争议,我也愿意为这份艺术之美,承担一些风险。”
她将“争议”二字,咬得极轻,却极重。
藤原的脸皮抽搐了一下。
他身后的助理,将准备好的合同推到苏砚面前,语气生硬地说道:“苏博士,请在这里签字。按照规定,您需要在二十四小时内,支付百分之三十的首付款,共计四百二十万瑞士法郎。余款需在一个月内付清。”
他着重强调了付款金额和时间。
苏砚拿起笔,却没有立刻签字,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藤原:“藤原先生,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。”
“苏博士请说。”藤原的语气,不带任何温度。
“我能否……在付款前,近距离地、亲手触摸一下这件艺术品?”苏砚的语气,充满了对艺术的虔诚与渴望,“作为一名研究者,这对我来说,意义非凡。我保证,只看十分钟,绝不会损坏它分毫。”
这是她今晚的最终目的。
藤原的眉头,紧紧皱了起来。按照流程,拍品在付清全款前,是不能交给买家的。这是行规。
然而,苏砚的眼神,太过真诚,太过渴望。她刚刚才以天价拍下了这件拍品,这个请求,听起来合情合理。
如果拒绝,反而显得他心虚。
更重要的是,他想看看,这个女人,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招。
短暂的权衡之后,藤原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:“苏博士对艺术的热忱,令人感动。当然,这是您的权利。”
他挥了挥手。
助理立刻会意,转身出去,很快,那尊白玉观音像,被小心翼翼地从展台上取下,送到了这个房间里。
它被放在一张铺着深红色丝绒的桌子上。
苏砚站起身,走到观音像前。她没有立刻伸手,而是先静静地凝视着它,眼神专注而虔诚,仿佛在与它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藤原和助理站在一旁,警惕地看着她。
陆时衍则站在苏砚身边,看似在欣赏拍品,实则用身体挡住了藤原的部分视线,为苏砚创造机会。
苏砚缓缓伸出手,指尖,轻轻地、温柔地,触摸到了观音像的底座。
她的指尖,沿着那莲花瓣的纹路,缓缓滑动。她的动作,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,又像是在解读一部古老的经书。
她的指尖,能清晰地感受到玉石的冰凉与温润,更能感受到那“层叠式”雕刻技法留下的、独一无二的、细微的凹凸感。
就是它。
与敦煌档案中的描述,与她心中的判断,完全吻合。
她闭上眼睛,脑海中,仿佛浮现出这尊观音像在敦煌莫高窟中安然供奉的模样,浮现出它被盗掘时的惊恐,浮现出它漂洋过海、辗转流离的辛酸。
她的指尖,在底座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停了下来。
那里,有一道极其细微的、天然的石纹裂痕。
苏砚的心,猛地一跳。
她睁开眼,眼神中,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。
她找到了最关键的、最直接的证据!
而这一切,藤原和助理,都毫无察觉。他们只看到,这位年轻的女学者,正沉浸在与艺术品的“对话”中,神情虔诚而感动。
几分钟后,苏砚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。她转过身,对藤原微微一笑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意犹未尽的遗憾:“谢谢藤原先生。这份触感,这份历史的厚重感,让我此行不虚。”
藤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:“苏博士满意就好。”
苏砚拿起笔,在合同上,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然而,她签的,并不是自己的名字,而是一个英文单词——“Justice”(正义)。
签完字,她将笔放下,对藤原伸出手,微笑着说:“合作愉快,藤原先生。我相信,正义,或许会迟到,但永远不会缺席。”
她的话,像一道惊雷,在藤原的脑海中炸响。
他猛地看向合同,看到那个刺眼的英文单词,再看看苏砚那张带着胜利微笑的脸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他被骗了。
从头到尾,他都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。她的竞价,她的触摸,她的签名……这一切,都不是为了买下这件拍品,而是为了完成一次完美的、证据链的闭环!
她要的,从来不是拥有它,而是……揭露它!
“你……”藤原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苏砚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苏砚没有再看他,她对陆时衍点了点头,两人并肩,从容地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算计与反算计的房间。
门外,玫瑰宫的奢华大厅依旧灯火辉煌。
苏砚和陆时衍的身影,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,很快便消失不见。
房间里,藤原死死地攥着那份签着“Justice”的合同,脸色铁青。他精心策划的拍卖会,他引以为傲的布局,他看不起眼的年轻学者……最终,却以这样一种近乎羞辱性的方式,被彻底击碎。
他知道,这场战争,他输了。
而苏砚和陆时衍,走出了玫瑰宫。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,吹在脸上,却让他们感到无比的清醒和畅快。
他们没有说话,只是相视一笑。
笑容里,有胜利的喜悦,有并肩作战的默契,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。
他们知道,这场胜利,只是一个开始。有了这份直接的证据,接下来的追索工作,将变得顺利得多。
他们拦下一辆出租车。
“回酒店。”苏砚对司机说道。
车子缓缓驶离玫瑰宫,汇入了日内瓦的车流。
苏砚靠在座椅上,闭上眼睛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紧绷了许久的神经,终于可以放松下来。
陆时衍坐在她身旁,看着她疲惫却带着笑意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他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
苏砚睁开眼,看向他。车窗外的霓虹灯光,在她的眼中流转,映出一片璀璨的星河。
她没有抽回手,只是任由他握着。
那只手,温暖而有力,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安慰。
车子在夜色中穿行,将玫瑰宫的辉煌与喧嚣,渐渐抛在身后。
前方,是未知的挑战,也是充满希望的黎明。
而他们,将携手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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