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0章 里昂里耶隆维奇

伙夫愣住了，手里的铁勺悬在半空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

他大概是以为军长只是来体察伙食，走个过场便会离开，却没料到军长竟真伸出手，要喝这锅里的东西。

四周原本嘈杂的篝火堆旁，低语和碗筷的碰撞声都倏地一静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这里，带着惊疑和好奇。

“好......好！”伙夫赶忙应了一声。

接着手忙脚乱在简陋的炊具堆里翻出一个相对干净些的饭盒，凑到饭锅边，用锅勺搅了搅，倒满递给林锐。

林锐接过，饭盒入手颇有些沉，温度透过金属传来，带着烫人的温度。

他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，用勺子搅了搅，吹了吹表面的热气，便低头尝了一大口。

汤一入口，是糊状的口感，口味偏咸，混合了麦香和蔬菜的味道，有些许的肉丁，微微发苦，或许是某种野菜带来的微苦回甘。

“嗯。”林锐咽下那口汤，点了点头，“挺不错，实在。”

他又抬起头，目光很自然地落回有些发懵的伙夫脸上，问道：“有没有大列巴？来一根。光喝汤，有点腻，不顶饿。”

“大列巴”三个字让伙夫又呆了两秒，一军之长要吃我们这些普通大头兵吃的大列巴？

“没了，都吃完了？”林锐见他没动，又追问了一句，语气平常得像在催促。

“有！有！”伙夫这下彻底反应过来了，他连忙转身跑到一旁的箩筐边，拿出一根黑褐色的、硬实的长条大列巴，又用袖子擦了擦，这才递了过去。

林锐顺手接过这坚硬的面包，手指用力，掰下一节，浸入汤中，搅和了几下。

待弹粗糙的面包吸饱了汤汁，变得沉软下来，他这才将其送入口中，慢慢地咀嚼起来。

篝火堆周围更安静了，四周原本还有些低语的战士们，此刻几乎屏住了呼吸，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。

只剩下木柴燃烧，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

林锐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四周异常的安静。

他咽下口中的食物，诧异地抬起眼，环顾了一下周围，稍稍提高了声音：“都看着我干什么？吃啊，怎么都不吃了？”

他挥了挥手里蘸了汤的面包，“多实在的东西，趁热吃，不吃凉了啊。”

这话语寻常，态度自然，没有一丝一毫“与士卒同饮同食”的刻意表演感。

战士们的心弦，仿佛被这寻常的语气轻轻拨松了，哦，军长不是来做样子的，他是真觉得这汤能喝，这面包能吃，而且......吃得还挺香。

不知是谁先“嘿”地低笑了一声，生疏的气氛如冰面裂开。

紧接着，旁边另一个年轻战士挠了挠头，不好意思地赶紧端起自己放在地上的碗，呼噜喝了一大口。

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响起，碗筷碰撞，低声交谈恢复。

虽然音量比之前似乎还低一些，但那股凝滞的感觉已经消失了。

林锐见状，索性不再站着，挪了挪脚步，跟旁边几个围坐的战士一样，找了块相对干燥、能避开些潮气的土坡，直接坐了下来。

一口浓汤，一口泡软的大列巴，专心地“干起饭”来。

仿佛身边不是他的士兵，而是一同劳作后歇息吃饭的工友农伴。

看到军长如此毫无隔阂地坐在自己身边，战士们心中最后那一点拘束，也消散了，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。

被晾在一旁的伙夫，似乎也找回了刚才神采飞扬的状态，开始滔滔不绝。

林锐自然地融入了那片穿着破旧军装的人群里，跟着众人一起，听那伙夫唾沫横飞地继续“吹牛逼”。

伙夫看到军长坐在那儿，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，有些收敛，但扭扭捏捏终究不是他的性子，不一会儿便又开始放飞自我了。

“这炊事员叫什么名字？”，林锐转向旁边一位年轻士兵，好奇问道。

年轻士兵正听得入神，被军长一问，愣了一下，回答道：

“他......好像叫......里昂里耶隆维奇，一个奇怪的名字，据他自己说，他名字的意思是一条飞翔在云端的巨龙，我们嫌这名字拗口，都叫他‘老里昂’”

“嗯？老里昂？”，林锐挑了挑眉，心中微微一动，他想起了一位故人。

林锐重新将目光转回不远处被众人环绕的“老里昂”，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惊奇，起了爱才之心。

感觉这货......还真有点“大将之风”的感觉在身上，一般人可没这个本事，能凭一张嘴就调动这么多人的情绪。

他重新转过头问年轻士兵，问道：“你对他的经历了解吗？”

年轻士兵哈哈一笑，欢快道：“知道啊，老里昂的故事我们连都知道。”

“噢？说来听听。”，林锐道。

年轻战士压低了声音：“老里昂，可不是一般的伙夫，据他自己说，他以前在北方服役，带过一个营的，正经的营长。”

“噢，是吗？”，林锐适当接过话头。

“老里昂老家在北边，家里特别穷，他说小时候能活下来就是运气，冬天跟着爹妈去扒树皮，挖冻土里的草根，后来征兵，他为了吃口饱饭，就那么稀里糊涂进了军队。”

周围的战士也渐渐围拢过来。

有人低声补充：“老李打仗是一把好手，他说自己没上过一天军校，但会看地图，会算炮火落点，都是战场上拿命换来的经验。”

年轻士兵接过话头：“他说自己从列兵干起，因为不怕死，又肯动脑子，一步步升到了营长。”

林锐停下了咀嚼，专注地听着。

年轻士兵继续说着：“但也就到营长了——老里昂这人性格刚，看不惯那些没本事的上司摆谱，更看不惯他们克扣士兵的口粮、拿弟兄们的命不当回事。”

“大概五年前吧，”年轻士兵的声音沉了沉。

“老里昂那个团奉命守住一个据点，上面给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，可补给却迟迟不到，他带着几十号人，趁夜摸出去，跟附近某个村子的富户'借'了点粮食。”

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战士啐了一口：“狗屁，那就是哪个克扣口军粮的军官当时囤着那个人家里，准备卖钱的！”

年轻士兵偷偷看了眼军长，见他神色没有变化，便继续往后说：

“就靠那点口粮，他们又多撑了三天，等来了援军，但后面，仗是打赢了，可老里昂回去就被上了军事法庭——罪名是：违抗军令，纵兵劫掠。”

年轻士兵的声音变得有些惋惜：

“老里昂在法庭上骂了审判官，说他们坐在后方吃香喝辣，不懂前线弟兄们拿命换时间的苦，再后面，一纸调令，老里昂营长变伙夫，发配到咱们这南方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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